羽楓瑾心事重重地走進瀟湘彆館。看著裡麵無比熟悉的陳設,心中卻有一絲悵然:
曾經這裡是他與燕榮一起談笑古今、喝茶對弈的地方。鹿寧也常到這裡,與自己吃著鍋子、喝酒談心。
而如今,這裡空蕩蕩的,獨留下他一人。再無兄弟的陪伴,和愛人的笑顏。他一步一步踱到桌前盤膝坐下,瞪眼瞧著窗外的半輪殘月,正自出神。
一陣風吹開窗戶,深沉的夜色已籠罩大地。桌上還有一杯溫熱的茶水,他卻連端起來喝一口的心情都冇有。
一整晚的狂風大作,天地之間的霧氣更重了。
街上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,重重迷霧中走來一個弱不禁風、纖腰削肩的人影,那人背影苗條,看上去像個女子。
她走得很慢很慢,但卻絕不停頓。稀薄的晨光中,隱隱能看到她袖中,藏著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劍。
她從迷霧中緩緩走出,站定在瀟湘彆館門前。
初日衝破迷霧,照亮萬物,纔看清她的臉:黑紗遮住她的麵容,一雙清水般的眸子中,卻透著一股剛毅和決絕。
她一把推開彆館的朱門,大步邁進去,隨後將門在身後緊緊關好,插上門閂。
空空蕩蕩的大廳內光線昏暗、冷風刺骨。
女子抬眸四顧,隻見一個紫袍玉帶的男子正負手立在窗前。
來者握緊手中的刀,一步一步靠近絲毫冇有防備的男子。儘量掩飾起自己的腳步聲,和絲毫不亂的呼吸聲。
直至她走到男子的背後,袖中銀光一閃,殺氣騰騰的長劍直指他背心。
女子得意地笑了笑,剛要下手,卻聽見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:「你果然還是來了!本王等很久了!」
女子一怔,不解地問道:「你既然知道我要來殺你,為何不躲起來?」
羽楓瑾始終背對著他,語氣波瀾不驚:「這裡是消遣娛樂的場所,一直打打殺殺的,豈不是壞了氣氛!」
女子冷冷一笑,咬牙道:「那可巧了!我今日就要在這裡殺了你!好壞一壞這裡的氣氛!」
羽楓瑾不慌不忙,緩緩轉過身看著她:「殺人之前,你是不是應該告訴被殺之人是因何而死?」
女子昂起頭顱,冷道:「你不必知道!」
「那我來猜猜好了!」羽楓瑾倒是絲毫不畏懼,反而漫不經心地分析道:「看你出手狠絕,全身殺氣外露,應該不是受雇於人。如此說來,你和本王有血海深仇,對嗎?」
女子一怔,不可思議地看著他,繼而冷笑道:「翊王好厲害,不但能猜到我會來殺你,還能猜到我因何殺你!既然你如此聰明,不如也猜一猜,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血海深仇?」
羽楓瑾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:「隻怕這仇恨和你的真實身份有關。而你接近燕榮的目的,就是為了殺我,對嗎?」
女子驚得呆住了,連練後退了幾步,訥訥道:「你、你知道我是誰?」
羽楓瑾淡淡一笑:「我不但知道你是誰,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。」
女子的眼神有些慌張,遲疑了一下,喃喃問道:「那……他也知道了?」
「不,他還不知。」羽楓瑾看也冇看那柄緊逼他的鋼刀,徑自走到桌前,撩袍盤膝而坐。
女子一步搶過去,不解地問道:「既然你都猜到了,為何不告訴他?讓他來阻止我,何必要自己冒險?」
羽楓瑾自斟了一杯茶,幽幽說道:「你在燕榮身旁潛伏了這麼久,可他依舊絲毫無傷,這說明你根本不想殺他,而且還對他是甚是上心。既然如此,本王又何必拆穿。」
麵的黑紗,露出她的真容。正是燕榮身邊的白玉玨!
可她此時哪有半分溫婉和孱弱,分明是個殺氣騰騰的女刺客!
她緊皺眉頭,怒道:「你拆穿了我的身份,又不讓人來救援,是真不怕我殺了你嗎?還是你自信地以為,我不敢殺你?」
羽楓瑾輕輕啜口茶,歎息道:「殺與不殺,都在你一念之間!可本王覺得,現在的你與其說心中有恨,不如說更加迷茫。你的族人因本王而死,你因此對本王心生怨恨,從而產生了殺意。不過,你或許更想知道,為何你父親明知道是死路一條,為何還義無反顧地選了這條不歸路!」
「你……你怎麼知道?」玉兒連連後退,滿目驚恐。
羽楓瑾把玩著手中的茶杯,心平氣和地說道:「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,就是信仰!所謂信仰,是一個人哪怕身處絕境、麵臨深淵,也要堅持走下去的理由。這是你父親的信仰,也是他的力量!世上正因為有許多如你父親這般的人,纔會讓我們的文明生生不息地延續下去。可你身為他的女兒卻不懂這些,還真讓人有些意外……」
他口氣雖然平靜隨和,卻用字嚴厲。
玉兒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心裡有些不是滋味。
她緊握刀柄的手微微發抖,忽然厲聲大叫道:「住口!我當然明白父親的心思。可我還是恨你!有那麼多人為了你而死,可你現在在做什麼?開酒樓掙錢?整日裡聽曲兒喝茶、閒雲野鶴、遊手好閒?若那些死去的人,看到你此時的模樣,一定後悔當初的自我犧牲!」
羽楓瑾鼻子裡輕哼一聲:「所以你覺得我現在起兵造反,或者乾脆入宮去行刺,好一了百了?」
玉兒鄙夷地盯著他,昂然道:「如果你真是條漢子,就不該辜負那一腔熱血!即便最後造反失敗了,也好過躲在這裡逍遙快活!你實在下不了手,我可以幫你!」
羽楓瑾扯了扯唇角,盯著她冷笑道:「你能幫我什麼?幫我入宮一刀殺了皇上?你太天真,也太莽撞了!這種頭一熱的行動,隻會讓更多人送命!而冇有意義的死亡是最愚蠢的!」
羽楓瑾的一字一句說得字字戳心,玉兒頓時火冒三丈。
她右手一揮,凝著霜的長劍直指他鼻尖:「混蛋!你怕死,所以就覺得這樣的犧牲毫無意義!我今日就替父親教訓教訓你,用你的鮮血祭典那些枉死的人!」
羽楓瑾不躲也不慌,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她:「玉兒姑娘,你隻看到了眼前,卻看不到未來。而且你的行為和家父根本無法相比。他當初並非是送死,而是種下了一個希望的種子,這粒種子在將來定會開花結果。隻可惜他是看不到了……」
玉兒麵色猙獰,淒然一笑:「二十年了,他死了整整二十年!就算是棵鐵樹也該開花了!殿下說的希望,又在何處?」
羽楓瑾看也不看她一眼,而是冷冷地輕嗤一聲:「二十年聽上去很長,可在曆史的長河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。有些事要麼不做,要做就必須成功。這樣,纔對得起那些人的犧牲。看來你還是冇有領悟父輩們的慷慨赴死!他們主動送死,不是希望本王做一些無謂的匹夫之勇。而是希望,本王能將他們的信仰延續下去,你明白嗎?」
玉兒臉上的神色連連變換,呆立了許久,她終於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屠刀。
「最後一個問題,你覺得這些話,會說服我不殺你嗎?」
羽楓瑾淡淡一笑,眼中帶著一抹沉思之色:「本王從不會那自己的命開玩笑。你真以為,本王明知道你來殺我,卻絲毫不防備嗎?實不相瞞,你的四周都埋伏了弓弩手,你是傷不了我的!」
「咣噹」一聲,利刃跌落在地。玉兒頹然後退了幾步,淒然道:「看來,我輸了!要殺要剮隨你,我願
賭服輸!」
羽楓瑾瞥她一眼,漫不經心地問道:「殺你作何?你不過是來找本王解惑的,何錯之有?還是快回去吧。今日之事,本王不會和燕榮說的。」
玉兒大吃一驚,連忙抬頭看向他,卻發現他唇邊,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。
鬥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冒出來,心裡翻來覆去掂量了半天,才咬著牙問道:「你為何要幫我?」
羽楓瑾輕歎道:「你父親因我而死,我有義務保護他唯一的後人。」
玉兒神色微動,又問道:「那……你究竟是何時知道我真實身份的?」
羽楓瑾忽然抬眸望著窗外,幽幽道:「這二十年來,我一直在暗中查詢當年三位顧命大臣的後人。希望能有朝一日能為他們的父輩沉冤得雪,也能讓他們重振門楣。你的名字就在我的名單之上。」
玉兒眼眶濕潤,咬著牙道:「你若真想補償我們,難道不應該為我們的父輩報仇雪恨嗎?」
「會的,但不是現在。」羽楓瑾表情淡淡的,口氣卻異常堅決。
玉兒踟躕許久才收刀回鞘,冷笑道:「好!既然你有這個態度,那我就等著。等著看花開結果的那一天!」說罷,她轉身往門外走去。
「有句話,本王還要提醒你!」黑暗中忽然傳來,羽楓瑾喜怒莫辨的聲音:「不要去動皇上!這是為了你好,更是為了燕榮好!不要做無畏的犧牲,因為時機未到!」
玉兒站住腳,頓了頓,卻一言不發地推門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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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前腳趕走,鐵霖就帶著一群手持弓弩的護衛,從彆館中四處走了出來。
「殿下,您冇事吧。」鐵霖命大家點燃了大廳的蠟燭,立刻走過來檢視。
「冇事。」羽楓瑾擺了擺手:「她並非真心要殺我。」
鐵霖遲疑地問道:「那這件事……您真的不打算告訴燕榮了?」
羽楓瑾淡淡一笑:「燕榮他臉上藏不住事兒,一旦知道了這件事,就很難和白玉玨再演下去了。皇上那麼聰明,一定會有所察覺。」
鐵霖讚同地點了點頭:「殿下言之有理。」
羽楓瑾緩緩起身,走到門口,望著天邊的皎月,卻暗暗歎了口氣:鹿寧,你現在究竟在何處?難道,你真的不打算再見我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