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芊芊一跺腳,指著她身上的傷口,斥道:「你現在剛剛恢複體力,一身是傷還發著高燒,你現在去報仇,就是去送死!」
鹿寧推開她,不以為意的說道:「便是豁出這條命去,此仇也不能不報!」
沐芊芊見自己勸不動她,想強行留下她,卻又不是她的對手。
她乾脆橫身在門口,張開雙臂擋住去路,理直氣壯地說道:「不行!我絕不允許你去做傻事!」
鹿寧板起臉剛準備要硬闖出去,目光忽然落在了那口,剛剛被官府送進來的棺材上。
不知為何,她一看到那口棺材,體內就會湧起一種激烈的情感,強烈地刺激這她的淚腺。
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口檀木棺材前。
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驅使這,她用儘全身力氣使勁推開棺材蓋。在看到裡麵的那一瞬間,她仰天一聲哀嚎,便癱軟地撲倒在地,頓時泣不成聲……
——傷痛——
群山黑魆魆,大野陰沉沉,夜像張著黑洞洞的大口,將星月一齊吞併。
黑暗中一個嬌小的身影飛身越過牆,迅速隱入黑暗中。整座寺院現在空無一人,空氣中卻還能隱隱聞到血腥味。
鹿寧忍著悲痛,先走到了自己曾經呆過的廂房內。
床上的被子,還是掀開的模樣。
她似乎還能聽到臨睡前,胡七的軟語安慰,她摸了摸床鋪,如今卻早已冰冷,不再有任何溫度。
轉過身,一眼就看到地上空空的粥桶,托托狼吞虎嚥的模樣,還曆曆在目。
從小到大,他和自己爭搶食物的那些回憶,也都一下子湧現在眼前。
心疼得像刀絞一般,鼻子一酸,眼淚差點落了下來。
鹿寧昂著頭平靜了一會兒,便迅速離開了屋子。
一走出廂房,就看見一個小廚房的爐灶中,還有未燒完的柴火,自己用過的那個碗還放在桌上。
爐灶前放了一個小板凳,鹿寧甚至能想象得到:胡七當時坐在小板凳上,一心一意盯著火苗,為自己熬粥的樣子。
她真的很想知道,胡七將那些***摻進粥裡,攪拌均勻時,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?
他可有想到過,托托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,和自己這顆破碎的心?
走出小廚房,就是寺院裡最大的廂房。
數十張草蓆和被褥還鋪在地上,大部分都被鮮血浸染,被褥上的血跡早已乾涸,變成了紅褐色。
這些血跡的位置都是在頸部,許多人是在夢中被人一刀斃命的。
估計他們從暴風雨中死裡逃生時,還在想著:大難不死必有後福!
卻不料,連一個晚上都冇有捱過去!
鹿寧邁著沉重的步子,一張張床鋪看過去。那些刺目的汙漬,讓她一雙拳頭越攥越緊。空氣中殘留的血腥之氣,讓她幾近窒息。
她忍不住扶著牆,強撐著自己不去想:那樣一個大雨瓢潑的夜晚,那些黑衣人湧進門來。
手起刀落,一刀一個,許多人還未來得及叫出聲,卻已氣絕身亡。
那是多麼安靜、陰森又恐怖的殺人場景!
鹿寧的眼角濕潤了,卻強忍著淚意,深吸一口氣,一把推開門走出寺院去。
此時,她手中正拿著托托心愛的狼牙棒,金釘上還沾著那些黑衣人的血跡……
月亮不知從哪裡悄悄探出頭來,好奇的打量著大地。
幾顆星星也連蹦帶跳的出現在天邊。這突如其來的光華,照亮了黑漆漆、空蕩蕩的寺院。
鹿寧踉蹌走在院中,看著每一寸被鮮血浸染過的泥土。
她走了一遍又
一遍,托托最後的模樣,深深的印在她腦海裡,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。
鹿寧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碎了,思緒淩亂的結成一張網,越網越緊,直達心底,讓她痛不欲生,至死方休。
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門口,這是她與托托訣彆的地方,這裡是生與死的分界點。
大門框上還有托托淩亂而深刻的抓痕,抓痕深到幾乎要將木頭貫穿。
能想象得出他當時有多痛苦,卻有多麼堅強!他要誓死守護住這道門,將生和希望留給鹿寧,把死和痛苦留給了自己。
鹿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,撲簌簌的落了下來。
她顫抖著雙手,撫摸著那些痕跡。
一抬頭,看見幾欲被砍斷的門框,那些刀痕雜亂而凶狠。能想得出,那些黑衣人當時有多麼瘋狂,已經喪失了理智和人性。
門口的下方,還能清晰的看到一大灘血跡。
鹿寧癱軟的跌坐在地上,忍住不去看那托托最後倒下的位置。
可晶瑩的淚珠,卻像斷了線的珍珠,滾下麵頰,模糊了雙眼。
又是一陣瓢潑大雨不期而至,正如玄清寺那個晚上的雨一樣。
大雨淋濕了鹿寧的心,那些慘痛無比的回憶,讓她的精神在慢慢融化。
她踉蹌地站起身來摸著黑走到後山,那裡有一片新墳,每一座土堆裡都埋著一具新的屍體。
鹿寧在每一座石碑前駐足、行禮,心中默然道:這裡每一條無辜的生命,都不會白白犧牲。
這筆血債一定要用鮮血來償還。我鹿寧保證,會帶著那些黑衣人的人頭,前來祭拜你們!
說完這些話,鹿寧堅定的轉身離開這個,此生此生都不會再回來的地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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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之間,炎炎烈日的晴空,忽然降下了甘霖。
易容成柳長亭的羽楓瑾在睡夢中忽然驚醒,隻覺得渾身舒適,涼氣沁人,卻又有些莫名的心煩。
他走下床推開窗子,望著窗外濛濛雨絲,總覺得那破廟裡的情況,讓他有些坐立難安,似乎有哪裡不對勁。
想了半天,也理不出頭緒,他不再猶豫,便立刻叫來幾名府衙內的兵丁,跟著他打馬回到那座破廟中。
果然不出所料,這一次在破廟裡,留下了許多有人生活過的痕跡:
止血的布、空空的酒壺、帶血的衣物……一切物品上都印有鹿寧的影子。
羽楓瑾顫抖的雙手,拿起那些帶血的衣物,他甚至能想象得出,鹿寧當時受了多重的傷!
這裡的條件如此簡陋,很難想象她究竟是怎樣活下來的。
羽楓瑾心中一陣抽痛,甚是自責:為什麼每次她需要自己的時候,自己都不在她身邊去照顧她、保護她?
一個官兵跑過來,拱手道:「那邊發現了一些東西!」
他連忙走過去,隻見義莊的一個角落裡,堆放了許多兵刃。
羽楓瑾一驚,立刻意識到鹿寧的意圖。
他連忙向身旁的人吩咐道:「你們一定要儘快找到她的行蹤!另外,也要同時尋找安南世子的行蹤!」
那官兵摸了摸鼻子,奇道:「為何不派人留守在這裡,說不定她還會回來的!」
羽楓瑾歎了口氣,沉聲道:「她正準備要做件大事,並不希望被我們找到。如果她發現有人堅守在這裡,就一定不會再回來!那時,我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……」
隨後,他要來一張紙筆,在上麵刷刷點點寫下了一行字,用石頭壓在了托托的棺材上,才帶著眾人離去。
一
陣風吹過,那張字條被風吹展開來,露出一行筆力蒼勁的字:寧兒,不要衝動,來縣衙門找我,我一定會幫你的!落款依舊是柳長亭。
羽楓瑾帶著幾個兵丁剛回到縣衙,就看到門口一位長髯飄胸的長者在駐足。那人聽到身後的馬蹄聲,立刻回頭張望。
羽楓瑾見到老者,猛然一驚,立刻飛身下馬,拱手道:「夏大人,您還活著?」
夏雲卿打眼一看,竟是柳長亭,也激動的說道:「柳公子怎麼也在這裡?你們不是應該在江寧府嗎?」
「咱們進去說話吧!」
羽楓瑾一邊引著夏雲卿往裡走去,一邊說道:「得知你們的船,在橘子洲附近遭遇風暴,我就立刻趕過來了!」
二人進了柳長亭的廂房,關上房門,夏雲卿才歎道:「老夫識人一輩子了,竟也有認錯人的時候!冇想到那個胡七居然包藏禍心,聯合殺手,將整個使團的人都給害了!」
羽楓瑾神色嚴肅的說道:「我們一來這裡,就知道了玄清寺的慘案!我和縣令已將所有屍身都埋好了。也一直在尋找您和鹿姑孃的蹤跡!」
提及鹿寧,夏雲卿忙問道:「可有找到鹿姑娘?」
羽楓瑾搖了搖頭,沉沉歎道:「目前還冇有找到!不過,夏大人,您這段日子究竟在哪裡安身?為何纔到縣衙來?」
夏雲卿麵色凝重地歎了口氣:「鹿姑娘和托托拚死將老夫救出來,讓老夫先騎馬離開了。老夫擔心他們在路上設下埋伏,就暫時藏身在一戶農家。老夫等了幾日,不見追兵找來,纔敢出現在縣衙!」
羽楓瑾為他斟了杯熱茶,問道:「那夏大人目前有什麼打算嗎?」
夏雲卿喝了口茶,沉吟道:「現在這個情況,想必朝廷中已經知道了。也不知道聖上有什麼指示,所以老夫還是多呆幾日等一等吧!」
二人正說話間,敲門聲響起。
龍遊縣縣令推門走了進來。他一眼看到夏雲卿先是一怔,隨即看向柳長亭。
柳長亭連忙起身為二人介紹。聽聞麵前這個人,就是大名鼎鼎的夏首輔,縣令立刻撩袍跪下,連連叩拜。